MiKo

酿梅

至二月花朝节时 帝后于后苑便殿设宴宴请入宫的外臣命妇 这日殿内宫人多被安排宫宴事宜 我遵皇后嘱托 一早便与阿朝一同前去资善堂听讲师授课


授课毕 回柔仪殿的路途中 阿朝打了哈气 似是疲惫 说"往日有宫宴是不用去听先生讲课的 怎地才刚开年 便要马不停蹄地学这么多 经史子集 诗词翰墨 开春后还要去南御苑学射御"


他越想越恼 见四周无人 遂跳起喊了一声 我顾他这般模样 不自觉忆起二皇子来 当年他这个年纪才刚刚去宫学开蒙 后转念一想 阿朝是国朝多年来唯一诞下的皇子 帝后必是期许有加 何况生母是皇后 自会对他倍加严格


我对他说"四皇子聪慧 这些只需用心一二 便能精通"这话我并非宽慰他 相较同龄公子 他确实是天资异禀 且学时专注 大多阅过的书皆能过目能诵 全然继承了帝后的优异特质


阿朝则不然"孃孃才是聪慧 每次她教我读书 我才知自己所学浅薄 不过水面浮萍 真是笨死了"


我失笑 道"殿下还小 不急于这一时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们至后苑便殿时 殿内已是衣香鬓影 歌舞升平 有内臣唱喏迎四皇子 阿朝于万众目光中赶往御座前向皇后问安


落座后阿朝左顾右盼 不见设座于周旁的公主 但问左右侍立的宫人 那宫人告诉他公主方才去更衣了 


此时皇后亦在接见内外命妇拜贺 其中就有十三团练之妻高姑娘 高姑娘已育二子二女 幼子幼女尚在宅中 这次他们只带了长子仲针来 其中长子仲针比阿朝大一岁 皇后细问高姑娘近况 高姑娘也一一道来 


少顷 皇后转首唤来阿朝 阿朝走近她身边 亦向高姑娘施礼 口中亦喊道"高姐姐"高姑娘亦对阿朝施礼如仪 高姑娘也示意一旁的仲针 仲针躬身喊道"见过四皇子"


阿朝微笑 面色如常 我可以感知他内心的尴尬 只因上月宫中家宴他与十三团练相见 十三团练已行冠礼 阿朝与他确是同辈 面对长他一岁的仲针行后辈之礼 他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不过他与仲针玩得来 两人十分交好


后来皇后在接见其余命妇 不过半炷香时间 公主也回来了 她以手抚胸 巧笑倩兮 双颊透着绯红 直至回到御座时也是笑着的


我初始不解 但很快便知她为何会这样 曹佾携二子来拜贺皇后时 在无人注意之际 公主的目光始终离不开曹评 两人四目相望时亦有道不出的氛围


后来皇后与曹佾问候几句 赐礼毕 公主朝皇后开口道"孃孃 我可以和哥哥弟弟去后苑玩吗"


距离开宴尚有些时候 皇后颔首以示许可 公主遂朝阿朝伸手 两人携手同行 曹评曹诗亦紧随其后 后苑亦设有击丸 射柳场地 供皇亲贵戚游玩 


公主击丸时频频回顾挥摆球杆的曹评 而曹评亦会在公主开怀大笑时注视她 她看向曹评时的眼神 我是曾见过的 上一次 她流露这样的神情 还是几年前的冯京 那个令她衍生青涩美好的状元郎


我摆首 不再去想 回过神发现公主在我面前 她笑"怀吉 你想什么呢 这么认真"不待我回答 她又道"什么时候你有空 记得来仪凤阁 亦或是我去柔仪殿找你 近日我练箜篌时常常找不准音 需要你吹笛与我合奏"


我明白她意欲何为 却努力消散心中云雾 向她展露了一个寻常的微笑 颔首道好 她欣然一笑 后又与阿朝他们一起击丸


若有缘 或许他们也会像十三团练和高姑娘那样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 皇帝爱女和世家公子的婚姻亦是一段佳话 只是 那段被她抛诸脑后的婚约无形中提醒着她 这份感情的有缘无分 注定无疾而终






这年四月乾元节前夕 今上决定车驾幸学朱雀门外的国子监 祭祀孔子 视察学舍并听讲书官讲经国朝崇尚儒学 注重生徒教育 这是个每年都会举行的仪式


那时公主召我去仪凤阁与她合奏 今上恰巧也在 但这次 公主竟然提出随行前往去听著名的国子监直讲胡瑗讲经


今上立即回绝"国朝历来 女子入国子监祭祀听讲前所未有 万万不可行"


公主再三央求 说"爹爹 我可以不参加祭祀仪式 而且车驾幸学 皇帝所到之处皆有御幄遮蔽 圣驾歇泊之所又设御屏与黄罗帏帐 若隐于其中 不必担心被人窥见 讲经时我坐在御屏后面 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今上仍摆首不允 公主嘟嘴盯着父亲看了半晌 忽然叹了口气 黯然道"女儿此生最遗憾的事 就是未能生为男儿身 在名师指导下学习经义韬略 为日理万机的父皇分忧 如今爹爹有了阿朝 便不再疼徽柔了 早知如此 徽柔当年若能替弟弟去了…"


"胡说!"今上制止她道"爹爹疼你多于任何一人"他终于松了口"好罢 你随我去 但行动举止一定要谨慎 切勿失礼于文宣王位前”


公主含笑答应


我可以猜测公主此番坚持意为何在 她并不想一睹名师风采 只是那日前去听讲的亦有曹评


那日殿内人数众多 随行宰臣及执经官 讲书官 诸国子监官员 学生 诸生员皆着一式的白色襕杉 于殿内外席地而坐 听胡瑗讲评


阿朝的位置在殿内首边 我亦侍立于墙角边 我们离今上与公主尚远 见今上御座设于殿内最末 公主亦立于他御座后的屏风 着一身女官服饰 当然 我未忽视曹评 他坐于殿内廊下 


离胡瑗近得能看清他容止端庄 皓发长眉 他今日讲解颇为生动形象 不同于宫中的刻板拘谨 我凝神细听 不觉已半时辰过去 转首目视阿朝 他目露好奇 应也是对胡瑗的讲评颇感兴趣


再一转首 后方的御座早已没有今上与张先生的身影 和屏风后的公主 以及廊下的曹评


我心中顿时倍感担忧 隐约觉得事态发展严重 但仍心存希冀 连连祈祷心中所虑勿要成真  


须臾今上与曹评先后回来继续听讲 但彼时他们的神情早已无心听讲 很快张先生也与公主一齐回来 见公主面色 我已然能想到今日大概情形 


回到禁中时 今上立即下令公主禁足 今日与她前去的贴身侍女香橼子与韵果儿均被发配到瑶华宫服役 而更令我不解的是 他换了内侍代替张先生随侍 因这一点 故而当日我便去他住所询问此事


他只简略叙述 我大概得知今上偶然见公主不在屏风后 心存担虑 便亲自起身去找 后至藏书院时发现香橼子与韵果儿 见她们神色紧张 今上亦察觉不对 便与张先生一起进去 撞见那对年轻恋人的情事


他略去了为何他也一并不被今上待见  我亦不知 却也无心再问 等回到柔仪殿时 苗淑仪也在 她对皇后坦露"徽柔什么也不肯说 我就听镣子说了几句 官家将香橼子和韵果儿发落到瑶华宫 也不接受徽柔面见"


她垂泪道"我就不明白 徽柔与评哥儿小的时候玩得是好 可是这几年 也没见他俩说过一句话 怎么就……"


"娘娘!"秀娘走进来喊道 


传来一个新消息"国舅府周围全是皇城司的人 任都知亲自去了 "


"皇城司?"苗淑仪起身惊喊"不过是两个孩子胡闹 怎么就惊动皇城司了"


皇后眉宇凝重 但问"着公装还是便装"


"便装"


得到这一回答 皇后很快说道"官家虽然盛怒 但心思还是清明的 为了徽柔的声誉强忍着 不将此事闹大 他现在只想监视着曹家有无异动"


苗淑仪讶然"监视国舅一家?"


皇后起身 凝眉深思道"国朝处制 本就处处防着戚里擅权 不授要职 官家今日龙体欠安 大臣们日日催促着他立皇子 阿朝是他膝下唯一的皇子 如今曹评是后族长男 竟敢去撩拨国朝唯一的公主 官家怎能不生疑惑呢"


皇后亦曾前去福宁殿求见官家 但官家怒极 拒而不见


晚间皇后前去仪凤阁看望公主 阿朝日常温书完后见皇后不在殿内 我告诉他皇后在仪凤阁 他听后便扬言也要去 


彼时阿朝尚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 皇后走前也嘱咐我不要告诉他 于是我又与他说皇后很快回来检查他功课


阿朝随即说道"那我去找爹爹吧 今日回来都没见到爹爹了 我还要把我亲手做的梅子给爹爹尝尝呢"说罢他便很快地进房内 拿出一个盒子便朝殿外跑去


我惊觉 连忙跑出去追上他 等赶到福宁殿时 他已经进去了 我一时不顾殿外内侍阻拦 也跑了进去 唯恐晚一步阿朝便也要成了下一个接受圣怒的对象


但我进去时只见案前的今上锁眉不展 烦忧与恼怒尽在眉间 阿朝拿着盒子走到他面前 和颜喊道"爹爹"


爹爹转顾他 眉头微蹙 问道"你怎么在这"


阿朝未曾察觉他的情绪 仍是笑道"前几日我听孃孃说爹爹身体不好 就想着爹爹肯定要喝药 药总是苦的 就自己同御厨学做了酿梅 爹爹吃了就不会觉得苦了"


他的明朗笑颜与彼时殿外明月相似 今上面上的别样情绪逐渐散去 今上朝他笑 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随即嘱咐镣子将以往喝的汤药拿来 镣子呈上后他很快一饮而尽 随后准备拿颗阿朝的酿梅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官家 不可!"


这是张才人的声音


张才人直趋上前 扑倒在今上膝下 倒让阿朝微惊 但见她泣道"官家 此物有毒 不可食"


此言一出 众人大惊 目光皆落于阿朝手里的盒中酿梅 阿朝气急 两目盈盈"你胡说"


今上亦对她说道"张娘子又胡言了 你岂知这是欺君"


张才人不语 但见她夺过阿朝手中盒子并开盖倒放 此时三颗酿梅全部掉落 而它们落定于地的那刻 地面瞬间出现异色 所及之处缓缓裂开 众人再次大惊


此时阿朝心中防线彻底崩塌 他终于忍不住 顿时间流下两行热泪 哭道"我不是……我不知道"


今上转首肃然 问张才人"你怎知是他下的毒"


张才人凑近今上 激动道"官家圣明 旁人皆能看出来的还用臣妾说吗 官家圣体康健 那些朝臣却日日上奏逼官家立储 有些人是等不及 便忙着新帝登基 谋权篡位"


话音刚落 便听见一声"啪"重重响起 是今上一掌批到张才人左颊 声音极响 此刻殿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观者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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